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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音樂的色彩:探討音樂與色彩之系統性連結

我們是如何感知色彩呢?我們往往會將色彩與特定的情緒綰合,這也反映在語言的使用上——我們常會說藍色是憂鬱的,黃色是歡快輕鬆的,羨慕或嫉妒會說是 green with envy,勃然大怒則會以 see red 表達。在日劇《交響情人夢》中,野田妹曾說覺得莫札特的音樂是粉紅色的。聆聽音樂時,我們也會隨著樂曲感受到快樂或悲傷。音樂與色彩之間究竟存在著什麼聯繫,讓我們在聆聽音樂時,聯想到不同的色彩呢?

長久以來,科學研究試圖探問:音樂與色彩之間是否存在系統性的關聯?此一推論最直觀的連結便是源自於臨床上對於色聯覺 (music-color synesthesia) 的觀察。在《星期三是靛藍的》 (Wednesday is Indigo Blue) 一書中描述:「對於具有色聯覺的人們而言,(生活中的各種)聲響觸發了類似於煙火的一種體驗──各式多彩的動態圖形騰升而起,在聲音結束後消散。」[1] 

部分藝術家與演奏家也有類似的跨模組 (cross-modal) 的音樂─色彩的連結體驗,包含康定斯基 (Wassily Kandinsky) 、李斯特 (Franz Liszt) 、斯克里亞賓 (Alexander Scriabin) 等。康定斯基在作畫時會聽見不同的聲調與和弦(圖一),並認為「黃色是黃銅小號演奏中央C的顏色」、「黑色是一切聲響休止的顏色」,而不同的色彩融合則會產生共振的頻率,類似於以鋼琴彈奏和弦的聲響 [2]。非色聯覺者雖然也會對於將音樂與色彩連結,卻不是真的在聽見聲響時看見色彩。過往也曾有研究指出,音高較高的聲音會令人聯想到較淺的顏色,如黃色或綠色;中音高則讓人聯想到紅色或橘色;低音高則讓人聯想到藍色或紫色 [3]。此外,也有其他研究 [4][5] 指出聽覺─視覺的連結也可能包含「音色─飽和度」、「響度─亮度」、「音高─尺寸」等關係,作曲家的音樂風格與音樂調式對於色彩的聯想亦可能有所影響。

圖一、Composition VI (1913), by Wassily Kandinsky
康定斯基在作畫時會聽見不同的聲調與和弦。在創作Composition VI時,他經歷了六個月的研讀與準備,希望在畫中表現出洪水、浸禮、毀滅、與新生的主題,然而在描繪藍圖後卻遭遇了創作瓶頸。好友穆特爾 (Gabriele Münter,德國表現主義畫家,1877-1962) 建議他試著重複念誦 “uberflut” (德文「洪水」之意) ,並專注於它的聲響而非字義。最後康定斯基以三天時間完成了這幅作品。
圖片來源: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ki/File:Wassily_Kandinsky_Composition_VI.jpg

非色聯覺者究竟是如何產生這些音樂─色彩的連結呢?可能的假說有二:

  1. 直接連結假說,即音樂與色彩之間存在直接、未經其他媒介的連結
  2. 情緒中介假說,即音樂與色彩透過共同的情緒來產生關聯。

在一篇2013年發表於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PNAS)的文章中 [6],作者試圖較為系統化地探討特定的色彩維度(飽和度、明度、黃色調─藍色調)與指定的音樂維度,如:速度 (tempo) 、調式 (mode) 之間的關聯性,並了解情緒維度(快樂─悲傷、憤怒─平靜)是否媒合了其中的連結,以及如此的結果是否存在文化差異性。作者利用18段不同速度(快、中、慢)、調式(大調式、小調式)、與作曲家(巴哈、莫札特、布拉姆斯)的古典音樂選段,結合37種不同色相 (hue) 、飽和度 (saturation)、與明度 (lightness) 的色彩陣列(圖二),測試音樂所觸發的顏色認知。

圖二、進行音樂─色彩連結測試的37色陣列
以紅色、橙色、黃色、蕁麻酒色、綠色、青色、藍色、與紫色八種色相為主,輔以四種不同的明度─飽和度的變化(飽和、明亮、柔化、暗化),再加上三種灰調(左上角的灰色與右下角的灰色是同一種)與黑白兩色,形成37色的陣列。
圖片來源:DOI: 10.1073/pnas.1212562110

受試者來自美國與墨西哥。他們一邊聆聽18個50秒長的音樂選段,一邊觀覽37色陣列,並在結束後分別選出與該音樂選段最吻合與最不吻合的5種顏色。對於音樂選段與色彩和情緒的感知連結則會分開量測,受試者會被要求針對該音樂選段或色彩,為八種情緒描述符碼(快樂、悲傷、憤怒、平靜、強、弱、活潑、消沉)評分。此外,受試者也會對37色陣列,進行四層次的顏色─外觀維度評測,分別是紅色調─綠色調 (red-green, R/G) 、黃色調─藍色調 (yellow-blue, Y/B) 、亮─暗 (light-dark, L/D) 、飽和─不飽和 (saturated-unsaturated, S/U) 。

作者依據上述評分結果,計算出音樂─色彩連結分數 (music-color association score, MCA score)。在特定顏色外觀維度(R/G, Y/B, L/D, S/U)上評測出的特定音樂選段的MCA score,是由受試者選出的最吻合的五種顏色與最不吻合的五種顏色經線性加權平均後相減得出。總體而言,快速的曲子常與較為飽和、明亮、黃色調(暖調)的顏色連結,大調的曲子也產生了相似的色彩連結。另一方面,不同作曲家的音樂選段也會影響音樂與色彩的連結。相較於巴哈與莫札特,布拉姆斯的音樂選段與較不飽和、較暗、且藍色調(冷調)的顏色產生連結;然而除了前述的音樂維度(速度、調性等),不同作曲家的音樂選段也可能存在響度、樂器編制、樂器音色、曲式、以及音樂風格的差異,因此可能在細項的評估上出現偏移主要趨勢的結果。此外,為了解音樂─色彩連結是否有文化差異性,比較美國與墨西哥受試者的結果後發現,兩者對於色彩與音樂速度、調性、與作曲家的連結分析結果,大致上頗為相似。

作者進一步檢驗情緒中介假說:人們對於音樂與色彩的連結,是否建立於聆聽音樂時觸發的情緒感受,並由此選擇他們認知中與該情緒描述相關的顏色?打個比方:布拉姆斯的第一號交響曲選段(慢板,C小調)可能傳達了悲傷壓抑的情感,以此假說推測,人們會傾向選擇同樣具有「悲傷、壓抑」情緒意象的色彩(例如:黑色、深灰色、深青色)。分析色彩及音樂選段與情緒描述符碼的結果顯示,不論是美國或墨西哥的受試者,三組性質相反的情緒描述符碼(快樂─悲傷、強─弱、活潑─消沉)經量化後皆能明確地區分,而憤怒─平靜的組別則不像前三者能完全區辨開來。

此外,作者透過情緒多維尺標分析 (emotional multidimensional scalings, MDSs) 分別對不同的音樂與色彩進行對應的情緒維度定標,定標的維度可以詮釋為正向/負向的情緒效價(快樂─悲傷)與高/低強度(強─弱)。不論是音樂或是色彩在這二維的情緒維度中都得到了對應的結果(圖三),這高度符合了情緒中介假說的論點。

圖三、針對色彩與音樂的情緒多維尺標分析結果
以色彩與音樂和與之相關的情緒描述符碼評分結果。維度是以和色彩與音樂資料點最相關的情緒描述符碼分類作為標記。
圖片來源:DOI: 10.1073/pnas.1212562110

為了確立音樂與色彩之間是否存在其他重複或直接的關聯,作者也檢驗了色彩、臉譜、與情緒的連結,主要是將先前實驗中的18個音樂選段改換成14張分別帶有不同程度快樂、悲傷、憤怒情緒表情的臉譜。這項實驗支持了前述的情緒中介假說:人們會感知臉譜中不同的表情,進而選擇出對應的顏色。最末,作者結合了這兩部分實驗,探問音樂、臉譜表情、與情緒的關聯:若是前兩者的關聯都成立,任意兩組與情緒具有高度關聯性的刺激,彼此之間是否同樣存在系統性的連結?作者透過計算音樂─臉譜之間的相關性分數 (music-face association score) ,發現音樂選段的情緒成分與臉譜的情緒成分也同樣有著強烈的關聯。

此研究大致上支持了情緒中介假說的論點,即音樂與色彩透過共同的情緒來產生關聯。最後,研究者提出了幾個留待思考的問題:跨模組元素是否可能藉由其他更抽象的非情緒中介的方式產生聯結呢?此外,人們是否真的經歷過那些他們聆聽音樂或觀覽色彩時選擇的情緒經驗,抑或這只是一種認知上的內隱連結 (implicit association) ?在情緒中介的前提下,若在發生神經損傷或藥物介導,致使情感經驗受到影響時,這些連結是否也會消失呢?此外,若改換成其他非古典管弦樂的音樂類別,或是主流音樂常規不是西方音樂的族群中,如此的音樂─色彩連結是否仍然成立?

近年來仍有許多研究探討跨模組連結的可能性。類似的研究同樣支持了音樂與色彩透過情緒中介產生連結的論點 [7]。近期亦有中國的研究 [8] 針對不同類別的傳統國樂樂器(擦弦、彈撥、管樂、與打擊樂器)與顏色、味覺、觸覺的關聯,並發現了聲調高低與顏色的連結與西方音樂和西方受試者的結果頗為相似。然而前述的問題仍留待更多研究釐清,此外,使用的音樂種類(器樂、人聲)或風格不同、研究群體背景、實驗設計與規劃的差異等,亦是需納入考量的因素。

參考文獻:

  1. Cytowic, R. E., Eagleman. (2009). Wednesday is indigo blue. ISBN 0262012790
  2. François Le Targat, Kandinsky, Twentieth Century masters series. (1987), p. 7, ISBN 0847808106
  3. Marks, L. E. (1987). On cross-modal similarity: Auditory–visual interactions in speeded discrimination.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Human Perception and Performance, 13(3), 384. DOI: 10.1037//0096-1523.13.3.384
  4. Spence, C. (2011). Crossmodal correspondences: A tutorial review. Attention, Perception, & Psychophysics, 73(4), 971-995. DOI: 10.3758/s13414-010-0073-7
  5. Sebba, R. (1991). Structural correspondence between music and color. Color Research & Application, 16(2), 81-88. DOI: 10.1002/col.5080160206
  6. Palmer, S. E., Schloss, K. B., Xu, Z., & Prado-León, L. R. (2013). Music–color associations are mediated by emotion. PNAS, 110(22), 8836 LP – 8841. DOI: 10.1073/pnas.1212562110
  7. Lindborg, P., & Friberg, A. (2015). Colour Association with Music Is Mediated by Emotion: Evidence from an Experiment Using a CIE Lab Interface and Interviews. PLoS ONE, 10. DOI: 10.1371/journal.pone.0144013
  8. Qi, Y., Huang, F., Li, Z., & Wan, X. (2020). Crossmodal Correspondences in the Sounds of Chinese Instruments. Perception, 49(1), 81–97. DOI: 10.1177/0301006619888992

撰稿人|陳品萱
審稿人|陳恩浩

About the author

陳 品萱

陳 品萱

慕尼黑大學博士生,主要研究興趣為人類遺傳學與基因體學,對於小兒先天與發展疾病的源起與遺傳背景格外好奇並持續探索中。國立陽明大學生命科學系暨基因體科學研究所五年一貫學程畢,曾參與 2015 iGEM,亦曾擔任職涯沙龍副召及營隊教學長。喜愛科學傳播與寫作,期盼在 Investigator 與來自不同領域的人們交流,共同學習與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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